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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6章 七十六 謝嶼川:別丟下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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留守於鴻山上的弟子不多, 都由徐燦看管,徐燦雖是靈州仙派的大師兄,可修為比起其餘門派的弟子而言也不算多高, 此地距離幸州甚遠, 誰也沒料到居然會有妖敢闖山門。

山下警鐘長鳴時, 一百多名弟子在練劍臺前飛下, 惶惶地看向徐燦,希望他能主持大局。

“莫慌!祖師在山, 若真有妖來闖山門,它也討不了好!”徐燦一句話便穩住了局面,眾人想起前段時日突然落在山巔書樓上的一道金光,心漸漸放了下來。

那日金光落於書樓, 徐燦見狀連忙帶兩名弟子前去查探,他本就見過洛銀,乍一眼看見出現在書樓前熟門熟路打開書樓陣法的女子, 一時有些恍惚, 隨後反應過來她的身份,便帶著那兩名弟子磕了好幾個響頭。

洛銀心情低沈, 只對他們擺了擺手, 說了句沒事便不要打擾她,就此入了書樓,一連大半個月也沒出來過。

此刻她是否離開了鴻山,徐燦也不知道, 畢竟洛銀來時沒打招呼,走了也不必給他們留話。

山下來者似乎妖力很強,鴻山上的警鳴聲一直未停,幾個弟子擔憂地問道:“大師兄, 要不要下山去看看?”

此刻山下陣法還未被妖力所破,徐燦思量了一番便讓二師弟帶著人守在練劍臺,自己領著三個師兄弟一同下山,四人往山下禦劍,還未行至半途便發現了一道劍光沖天,氣勁破開了鴻山上的仙雲,驚起一片仙鶴。

鶴鳴遠遠傳來,潔白的飛羽劃過藍天,一只只仙鶴往山巔而去,常年青蔥的林間震出了一道翠綠的水霧,像是一片片樹葉被驟然爆裂成粉末,鋪灑在山路上。

謝嶼川不解,分明他之前和洛銀來時,山下的麒麟鼎和鳳凰鐘並未阻攔他,為何今日卻不許讓他上山了?

他一路從幸州趕來,浪費了十多日的時間,為了躲避修道士甚至藏身過泥潭,好不容易到達鴻山,距離洛銀僅一步之遙,怎麽還是不能立刻見到她?

為何好似這世上的每一個人,每一件事都在阻止他與洛銀在一起?

人、妖懸殊的身份。

修為上的差距。

兩界的紛爭。

如今就連一個已經走到末路的靈州仙派前的兩塊守山石,也要把他攔在山門外!

謝嶼川越想便越氣急攻心,他躁動不安的心劇烈地鼓動著,身體裏湧出的妖氣一縷縷地往陣法鉆去,試圖找到可以沖破陣法的突破口。

謝嶼川就像是陷入了死胡同,此刻他的腦子裏只想著一件事:把所有礙眼的、礙事的,統統都毀掉!

沒有這些陣法的阻攔,他就能很快去到靈州仙派的宮殿,他不信等他站在宮殿前了,洛銀還不知道他已經追過來了。

她看到他會是什麽反應?

一定是驚喜吧!

會誇他嗎?

畢竟他一路過來都沒被一個修道士發現蹤跡,他把自己隱藏得很好,也沒給她添麻煩。

謝嶼川的瞳孔布上了血絲,他越發控制不住身體裏不斷湧出的妖氣,從他足下綻放的冰花將入春百花爭艷的鴻山山腳下冰封了大半。

細碎的冰霜覆蓋在了麒麟鼎上,猶如生長的藤蔓般將其包裹,於是那惱人的警鐘終於安靜了一些,絕大部分的聲音都被封鎖在了冰霜結成的結界中,只有一小部分洩露出來,但那聲音已經不會讓謝嶼川聽了頭痛。

他不知自己此刻看上去究竟有多狼狽且瘋狂,上揚的眼尾處勾勒出明藍色的妖斑,更顯得妖異。

淩亂的發絲在風雪中飛揚,一身已經勾破了幾處的玄衣發出了簌簌聲,謝嶼川踏上了白玉石階,一步一個腳印,強咬著牙根用幾乎能踏碎石階的力度沖破陣法,沖破鴻山下的結界,他只有一個念頭。

往上走一步,就離洛銀近一步。

徐燦等人到時,見到的便是已經爬入半山腰的謝嶼川。

他孤零零的身影趴在半山腰的白玉石階上,手腳並用地往上艱難攀爬,在他的四肢和肩背處隱隱金光拉扯,制止他再往上而去。

鴻山下的陣法是靈州仙派先祖所設,哪兒那麽容易便被沖破,謝嶼川不過是用自身妖力封住了陣法和結界的一部分靈力,剩下的大半,全靠他的蠻力,不屈地、硬生生地撕扯著結界,爬至此處。

在謝嶼川的身後,風雪交加,冰狼魂體還被留在了山腳,正不安、狂怒地嘶吼著。

束縛他的陣法與結界像是緊繃的弦,只要他再往前幾步,那根弦崩斷,便能打得他遍體鱗傷。

“哪路妖孽,膽敢擅闖我靈州仙派!”一名弟子沒認出謝嶼川來,瞧見山下怒吼的冰狼,嚇得身形一顫,喊完這話後便僵硬著脊背往後退。

徐燦看他眼熟,壯著膽子傾身而下,待到看見謝嶼川那張固執猙獰的臉時,心中大駭。

謝嶼川眼尾的妖紋越發鮮亮,猩紅的雙眸仿若滴血,他用力撐著往上攀爬的雙手上布滿青筋,摳抓著白玉石階磨破指尖,留下了一道道血痕。

他認得謝嶼川,知道他在名義上是洛銀的弟子,只是不知當初霽月的少年如何變成眼下這般,妖氣滔天,十足禍害。

謝嶼川也看見徐燦了,他高高在上地踩著長劍,懸於裊裊仙雲中。

徐燦是來接他的?

因為他來鴻山卻上不了靈州仙宮,所以洛銀派他來了?

那為何洛銀沒親自來?

徐燦一時拿不準如何對待謝嶼川,可見他拼命往山上爬的架勢,若不阻攔,山下的陣法結界就算不被沖破,也必然受損。

徐燦右臂一揮,給了師兄弟幾個手勢,他們一同揚起手中長劍,指向麒麟鼎引來雷火,那雷火順著結界迅速攀上了謝嶼川的四肢,像是被雷霆劈在了脊背,燒毀了他的衣衫。

謝嶼川頓時痛苦的悶哼,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徐燦,他不明白!徐燦不是洛銀派來接他的嗎?為何要用雷火傷他?!

脊骨處傳來的疼痛瞬間讓他失力,眼看就要抓不住階梯,謝嶼川滿心疑惑痛苦,他不想從臺階上摔下去,好不容易才走到鴻山,好不容易才爬上這麽多層階梯,重新摔下,他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力氣再爬上來了!

可砸在他身上的雷火真的很疼,每一寸火燃燒著皮膚就像是將他血液裏的力氣全都吸食出來,從四肢百骸封鎖他的力量,謝嶼川的眼皮越來越沈,他知道自己堅持不了多久。

越是清醒地意識到自己下一瞬可能便要摔下去,他越是逼迫自己一定要再扛一扛,或許、或許馬上就能見到洛銀了。

雷火順著臺階燃燒,劈裏啪啦地落在了謝嶼川的肩背上,他緊閉雙眼渾身劇烈的顫動著,終於承受不住這般痛苦,發出了一聲嘶吼。

謝嶼川的頭腦昏沈,雙手失力,身體輕如鴻毛,被富有彈性的結界膜拉回了山腳,纖瘦的身體撞碎了那只疲憊的冰狼,天空不再落雪,冰霜還散發著刺骨的寒氣。

幾名靈州弟子圍在徐燦身邊,擔憂地問:“他……死了嗎?”

徐燦也不知道謝嶼川死了沒,他只知道麒麟鼎是阻礙未得通報擅闖山門的人的,麒麟鼎中的雷火就是靈州掌門也受不住,謝嶼川方才……至少堅持了有一盞茶。

“那我們現在怎麽辦?把他的屍體搬走?”一名弟子才問出話,幾人便立刻被陣颶風撞開,眼見一道銀光閃過,緊接著九聲鶴唳鳳鳴傳徹山谷。

待到他們揉一揉被銀光刺過的眼,再朝山下看,謝嶼川已經不在那兒了。

風中殘餘的冷梅香氣與冰霜撞在了一起,第九聲鳳凰鐘響消停之後,徐燦才回過神,昂著頭看向邈邈的書樓,似乎明白了什麽,又不敢往深處去猜。

謝嶼川傷得很重。

他身體上的每一道傷口都在散發著妖氣,那身襯得他如恣意少俠的玄衣也破爛不堪,烏黑的發絲因為臟亂纏繞在一起,濕漉漉的汗水貼著他的臉龐、脖子,就連喘氣都顯得費力。

鴻山書樓的四面墻壁都是鏤空的金雕,每一本書簡都藏在金雕的縫隙中,陽光透過書縫照射進來,成了一條條溫柔的光線,而光線匯集的中心,書簡、書卷散落一地,一條銀絲外衫鋪在地上,謝嶼川就躺在那上面。

所有如線的光芒都籠罩在他的身上,於銀絲外衫上折射著微光,照得他臉頰蒼白、透明,脆弱不堪。

洛銀擡袖擦去他的汗水,也擦掉他臉上的臟汙,此時細細去看才發現,謝嶼川瘦了好多。

她的心裏五味雜陳,實在難受得緊,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心臟,讓洛銀忍不住鼻尖泛酸,眼眶濕潤,可又毫無辦法。

謝嶼川是獨自走來鴻山的?看他把自己弄得這般狼狽,路上一定很不好過。

他怎麽就這麽倔呢?

一切就像回到了最初,洛銀在剛發現他變成人時想要出去給他買一身衣裳,少年都擔心被她拋下,裹著被子跟上了街。

這回也一樣。

洛銀的不辭而別,讓他慌了神,無路可去,便只能追來鴻山。

其實謝嶼川走到山腳下時她就知道他來了,埋身書海數日,洛銀過得沒日沒夜,不知今夕何夕,頭腦昏沈之際似乎感覺到了謝嶼川的氣息,她又驚又喜,想要下山去見他,可又想起了如今人界將要面臨的危機,她又不得不狠下心來。

宋淵說得沒錯,如若洛銀無法陪謝嶼川回到妖界,那他也不會離開人界,離開她的身邊。

哪怕她已經先丟下他走了,他也還是跟過來了。

執拗得讓人生出無盡的感動,也同樣心疼。

在謝嶼川入山時,洛銀便一本書也看不下去了,這些藏於書樓中幾千年甚至幾萬年的書簡被她捏斷了兩卷,她不斷告訴自己,山下的麒麟鼎和鳳凰鐘都是先輩所設,謝嶼川沖不破的。

等他自己知道難了,便會離開了。

哪怕不離開,至少也是在山下找個能住的地方歇歇腳。

洛銀已經備好了傳信符沿著自己真氣的方向送過去,相信要不了多久便能傳到宋淵手中,屆時再讓宋淵帶他走。

她不能看見他。

洛銀閉上眼假裝自己什麽也聽不見,可她分明聽得清楚,謝嶼川沒有離開,他固執得一層層臺階往上爬,哪怕弄得遍體鱗傷也在所不惜。

他被麒麟鼎上附著的雷火靈力灼傷,痛苦的嘶吼聲終於還是打破了洛銀的冷靜,沖碎了她的理智,她顧不了那麽多,只想將謝嶼川先帶回身邊。

那一束束落在他身上的光都被洛銀的靈力包裹,溫柔地覆蓋在他的傷口上,治愈他。

洛銀的手指輕輕觸碰著謝嶼川的臉,他陷入了夢魘,不知想到了什麽痛苦的事,渾身都顫抖了起來。

“別……”

洛銀聽見了他的聲音,附耳過去。

她聽見了謝嶼川聲音沙啞道:“別丟下我……”

洛銀,別丟下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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